“彩见市公安局”，大门处题着这四个大字。门口立着两个全身光滑纯白的椭圆形导航机器人，它们在遇到敌人的时候就会打开肚皮露出里面的机枪。除此之外，它们对访客的态度还算得上恭敬。我报上了名字以后，其中一个机器人就带着我进了大门。
公安局内首先是一片露天的空地，中心有一座几十年前某代局长的雕像，据说这位局长在位期间彩见市公安局的案件破获率创造了世界纪录，也正是从那时开始，彩见市从罪恶都市变成了一个自由城。空地正前方是主楼，主楼上挂着国徽；四周矗立着几幢建筑，分别对应公安局的各种部门，其中最高的一幢楼墙上有一个橘黄色的“γ”符号，不用猜，那一定是γ小组的办公楼了。
我跟着导航机器人走进主楼，穿过自动门，乘坐电梯，来到了三楼一个大房间内。打开门，我看见了左勇和两个穿着制服的男人以及……乐正豪？他怎么也在这里？
左勇见了我，朝我打招呼道：“哟，白源，你来早了，我们这一局还没打完呢。”
他们四人围着一张附带显示屏的桌子而坐，正在使用桌子上的触摸屏玩一种叫做什么杀的当下热门的卡牌游戏。
“主公，别开枪，自己人！”
“杀！”
“救我！快救我！”左勇哭丧着脸望着乐正豪说，“你手上一张桃都没有啊？”乐正豪摇了摇头。然后，随着左勇角色的死亡，游戏结束了。
其中一个穿着制服的中年人从桌子旁站了起来对我笑道：“你就是白源吧？经常听阿勇提起你。”
他眯着眼睛，表情和蔼，语气可亲。他把头发全往后梳，露出光秃秃的额头，稍微有点秃顶。他脸上有不少肉，虽然这样说有点不礼貌，但我觉得这让他看上去像一只哈巴狗。他想必就是左勇的父亲左英，但是看见沉迷于卡牌游戏的他，我心目中公安局长的伟岸形象瞬间崩塌了，果然是虎父无犬子。
“伯父好。”
“喔，好好。这位是技术部的小韦。”他拍着另一个稍微年轻一点的男人的后背向我介绍道。
“韦叔叔好。”
“呃……我今年27岁。”
“哈哈哈，别在意别在意，说正事吧。”
左英示意我坐到桌子前的沙发上，然后自己和小韦坐在我的对面，乐正豪和我则是夹着左勇而坐。
“乐正豪怎么在这里？”我悄声问左勇。
“他跑来找我，那表情就像被外星人洗脑了一样，放着他一个人估计会出事，所以我就把他带过来了。”
我越过左勇偷偷观察乐正豪，发现相比刚放学的时候他的精神稳定了不少。他注意到我的视线后飞快地瞄了我一眼，然后马上挪开了视线。
“详细的情况我已经听阿勇说了。”左英说完，用力拍了一下小韦的背。“这小子把工作全丢给AI程序，结果后来自己检查的时候发现有几个摄像头少了一段时间的录像。”
“看来是某段路的监控被做了手脚，现在只有她从家里去市场的录像，在那之后，监控摄像头就出问题了。她是怎么回去的、走哪段路回去的，这些都没办法查证了。”小韦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的摸着头说，“所以，白源小兄弟，听左勇讲你昨天下午见过那个女孩，希望你能提供和她最后分别的地点位置，这样就可以缩短搜索范围，然后可以尽快把所有出问题的摄像头给找出来。”
我惊呆了，不仅因为有摄像头被动手脚这件事，还因为这两名警察对这件事的处理方式。
“那个……就这样问我吗？不用去做笔录什么的吗？”
“这件事要让小韦的同事知道了，你让他的面子往哪搁啊？”
左英莫名其妙地哈哈笑了起来，似乎想把这件事敷衍过去。面子？为了面子工程就能无视工作上的失误吗？本来只要亲自检查一下录像就能轻易地发现这个问题，那个警察却因为懒惰而把工作交给了AI程序，导致直到现在都没能找到方绮岚！
“那、那个……这样果然还是不太好吧？万一下次又出现这样的错误那不就误事了吗？”
“你的意思是让我给小韦一点惩罚吗？哈哈。”左英就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一样，又笑出了声。“好吧，下回打牌罚他明牌玩就是了。”
“饶了我吧，局长，我的胜率已经跌到40了。”
“可如果早点发现摄像头的问题，也许现在就已经找到方绮岚了！”
“就算是那样，但如果没有你提供的信息，我们还是要花不少时间来从那么多的录像里面找出有问题的那几个。就结果来说，说不定现在这样花的时间还要少点，对不对？”左英振振有词地说道，他的语气和神态使他说的话有一股莫名的说服力。我一时间无言以对，这分明就是小韦的失误，可是左英不仅没对此追究，却像是在包庇他一样。
“伯父，那个……”
我正组织着语言，东张西望时却一眼瞥到旁边的办公桌上放着的一样东西——一瓶用红丝带绑着的白酒。然后我马上明白了：那瓶酒大概是小韦送给左英的礼物吧。这就是为什么他包庇了小韦的失误。
“你收礼了？”
“胡说八道！你这小孩怎么血口喷人呢？”左英闻言色变，他拍桌而起，怒视着我说道。
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，因为肾上腺素的作用，想说的话没经过大脑就脱口而出了。该说不愧是公安局长吗，他的气魄着实惊人，我被他这样一吼，甚至有种自己才犯了法的错觉。我有点不服气，于是顺势继续说下去：
“那……那瓶酒不就是韦叔叔送给你的吗？”
“什么酒？那是我买来自己喝的，这也不行？”
“可它上面还绑着红带……”
“那是买来就有的！”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，左英长出了一口气，然后心平气和地跟我说：“年轻人，你话可不能乱说啊，将来事实上出了偏差，你是要负责的，明白吗？”
这时，一直沉默不语的小韦凑过去拍着左英的背扶他坐下，劝道：“好了好了，小孩不懂事乱说话，您何必认真呢？”我看向左勇，发现他也正在疯狂向我使眼色。我这才意识到在这里跟他父亲争论起来也没什么意义，最后也只会让左勇难堪。于是我便闭上嘴不再说话。
小韦安抚了一下左英后，对我说：“白源小兄弟，你不是想快点找到那个失踪的女孩吗？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又有什么意义呢？”
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，明明说话的语气很温和，我却从里面感觉到了一种非同寻常的压迫感。然而他说的也对，现在重要的是要快点找到方绮岚，其他一切都跟我没有关系，没有必要跟左英吵下去而让左勇难堪。
“我跟方绮岚是在余风路DcDonald那里的十字路口分别的。”
我说完后，小韦马上从外衣内口袋中拿出纸片电脑飞快操作起来。那是一种新型的移动设备，其厚度和纸一样薄，机身透明，屏幕经过特殊处理，上面显示的画面只有在屏幕正前方一定角度之内才能看得清楚。过了十几分钟后，小韦关闭了纸片电脑，并把它卷起来插回口袋里，然后对我们说：
“找到了，从DcDonald开始，出问题的摄像头连起来就是一条路线，这条路线在古富街6号结束。”
“古富街6号，去那里搜查一下吧。”左英做出了结论，然后对我们说，“接下来就是我们的工作了，你们先回家吧，下午还要上学的吧？”
我马上朝门口冲去，却被左勇拉住了。
“你要去哪？”
“当然是古富街6号！”
“我爸不是说交给他们了吗？”
“这分明是绑架！再拖下去说不定就来不及了！”
“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！”
正当我与左勇僵持的时候，左英走过来拍了拍我们两个的背，说道：“好了好了，我知道你们担心同学的心情。”然后他看向身后的小韦，说道，“你跟着他们，有什么发现就马上报警。”
“是。”小韦回答。
“我也去！”乐正豪突然跑过来喊道。
“可你……”
“你、你们说的是古富街6号吧？我、我去过很多次那个地方。我肯定能帮上忙的，肯定能！”
乐正豪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，不再像中午放学时那样显得无助与绝望。不过他的眼神中却开始流露出了一种近乎疯狂的情绪，那是与理智完全对立的一种情绪。
我有点担心，于是说：“我看你还是……”
“好吧，一起来吧！”
左勇强势打断了我的话，我吃惊地看向他，只见他朝我笑道：“他都说到这个份上了，就相信他呗。”
古富街是一条阴暗潮湿的小巷，与外面的街道显得格格不入。6号的建筑是一家早已倒闭的古董店，因其偏僻的地理位置，这块地一直没有人愿意接手。小韦警员将一台微型机器人送进店内，机器人拍摄的画面则显示在他的纸片电脑上。可是没有任何发现，店里面什么都没有，一片狼藉。
在古董店的附近有几栋矮楼，外侧重新粉刷过，看上去有一些历史了。我们正商量先调查哪里的时候，乐正豪突然激动地大声说道：
“就是那里！爸爸在那边楼租了一间临时办公室。他不接我电话，说明他人肯定在那里。他在这里工作时从来都不接电话！”
他说完便自顾自地朝那栋楼跑去，我们三人互相对视一眼，然后跟了上去。
“爸爸他的桌子就靠在窗边，他一眼就能看到这条巷子里发生了什么事！”乐正豪带着我们进到了楼内，来到了二楼的一扇房门前。“我说过能帮上忙的吧？只要问一下爸爸就什么都搞清楚了！”然后他轻轻敲起了门。“爸爸，是我，正豪。”没有回应，他又敲了三下。“爸爸？在吗？”还是没有回应，于是他开始用力拍门。“爸爸！我知道你在里面！快开门啊！爸爸！爸爸！”仍然没有回应，他开始用拳头砸门，嘶吼起来：“爸爸！爸爸！开门啊！你为什么不接电话？！爸爸！”
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歇斯底里的乐正豪，不只是我，左勇也看呆了。这时，小韦走过去，拿出卷起来的纸片电脑，把它像遥控器一样指着防盗门上的电子锁，然后大拇指按了一下，随着“咔哒”的一声，门打开了。
一股莫名熟悉的气味扑鼻而来，同样闻到这个味道的小韦立刻皱起了眉头。我有种非常不妙的预感。
“爸爸！你在哪里？”
乐正豪马上冲进屋子里。客厅只有一台电视、一张茶几和一张沙发，旁边有两个房间，他打开第一个房间的门，显然没找到他父亲。于是他跑到最里面的第二个房间门前，房门大开，而当我的目光落在门口的地板上时，我发现那里有一滩暗红色的印迹。
强烈的预感涌了上来，这股奇怪而熟悉的气味，那反常的印迹……我越是不愿去想，那些可怕的想法就越是涌现。
乐正豪大声惨叫，他一屁股跌在地板上，睁大眼睛，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，伸手指着房间内，他的手指在疯狂地颤抖。我们马上过去，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向里面。
我只感到全身无力，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，我跪在地上，嘶哑的喉咙喊不出声音，我伸出手，想要把这只用能“绝望”二字形容的光景赶走，但它就在那，不管我眨了多少次眼睛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。
在这拉起窗帘的昏暗房间里，地上有一大滩半风干的血迹，在这片血迹上仰躺着一名少女，她睁大了眼睛，嘴角全是血渍；她的脖子上开了一道大口子；她的校服被血浸湿，那美丽的黑色短发也因为沾上血液而结成一团。
她是……方绮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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